關於抄襲

來源：東森新聞

任何稍微有點讀者的創作者，應該多少都體會過被抄襲是什麼滋味，尤其是「文字」這種可以任意重組的素材的創作者。如果你對於被抄襲這件事採取所謂的積極行動，雖然親朋好友都會跟你同仇敵愾，但我猜，你可能會時不時收到如下的建言： 

「抄襲你是看得起你、跟你致敬，你應該要高興！」「這世界上誰不抄襲？你這輩子所需也是跟其他人借來抄來的！」「對方是大咖耶，你不如加入他。大家也都是為了更好而努力！」

  

這些意見不能說是錯的或不好，不過，今天女大生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我個人對於抄襲的看法。我想告訴你，為什麼抄襲這麼糟糕。它所造成的傷害之大，跟上面那些理由全都沒有關聯。

這些答案都立意善良，我完全理解。然而，我實在很想告訴這些好心者：NO！NO！NO！（大叫）

不是致敬不致敬、不是原作者獲利多少、不是關於原作者多想要出名、不是關於原作者多辛苦抄襲者多輕鬆多必取。

會一直把眼光聚焦在這些觀點，甚至不小心還譴責被抄襲而發難的人，你顯然只想到你自己，而沒有看見整體。

以我為例好了，事實是：如果這些作品可以有可觀盈利，我根本沒有必要免費或公開分享；如果我是一個會對別人爽爽過忿忿不平的人，我一開始就不會浪費時間寫作。（寫原創的文章有多花時間，沒有寫過的人可能沒什麼概念，我理解。這報酬是不可能成比例的）

如果我是這樣想的，我一開始就不會寫作。我成為抄襲者的機率可能更大。

這不是關於個人現在的成就，這是關於作者自己以及整個產業，未來能夠做出多好的東西的機會。你想都沒想過的好東西。

抄襲致敬論的謬誤

持「抄襲是致敬」論或「抄襲是進步的原動力」論的人，總以為別人的產業（通常指的是歐美進步國家），是因為「大方被抄襲」才能發展得那麼好。我說，您也太去脈絡與缺乏歷史感了點。他們是經過多少的教訓、深刻了解到抄襲對一整個產業所造成的惡果，因而隨著時間發展起了一整個「防止整個產業與被抄襲者太過受害」的制度與文化，才得以讓這些後進們，可以放心地顯得「抄來抄去沒關係」。

抄來抄去本來就沒有關係與無可避免，甚至真的是進步的原動力，沒錯。是「排他性的抄襲」這種零和遊戲（或更慘），才是一個產業與社會的重傷。你只看到了表面的行為，卻沒看到不同的社會與文化，如何讓不同背景的人，發展這些行為背後的動機。這種混淆視聽的說法真是 OH MY GOD。

在一個了解惡意抄襲的傷害、願意不斷完善相關制度的文化裡，我循著既定規則「引用與延伸」別人的作品，是「站在巨人的肩膀上」（當然，引用也有很多種。有些到底是不是抄襲，有待商榷）。即使我知道我有能力惡意地掠奪別人的東西來獲得好處，我也早就習慣了不要這麼做。就如一塊土地，我可以掠奪、可以過度開發土地直到土壤嚴重侵蝕與沙漠化，以賺取一筆快財。但我選擇不這麼做，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不這麼做，下一季種出的作物會更豐收。

在一個漏洞百出、規則有形式沒有實質、因而人與人無法以互信的方式創造 1+1 > 2 的價值的文化裡，你早就習慣了活著就是損人利己與損己利人兩種選擇。我可以理解，你一定很困惑：「不用搶的，哪有食物？」

真實世界不是世紀帝國，誰先搶到金礦誰就拿比較多，直到礦源枯竭。我舉一個例子，也許持這樣論點的人就可以明白：現代社會之所以可以形成，就是建立於人們相信彼此「有造成傷害的能力卻選擇不這樣做」這個非常重要的前提上。 

如果你走在路上被搶了，結果有人告訴你：「搶你錢是跟你致敬，因為這代表你有錢啊！」你的感覺是什麼？

不然，就是有人跟你說：「欸女大生，你乾脆跟搶匪合作好了。他搶過那麼多錢，你一個人的錢又比不上。不如加入他！」你的感覺又是什麼？

我來告訴你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。你會每次出門都提心吊膽、精疲力竭，錢藏在鞋底或喉嚨裡也感覺不安全。你也不敢認識新的人，因為他可能也想搶你的錢。這樣低品質的生活方式過久了，最後你不會想要再活在這個社會。你會想要移民到別的地方。如果沒有別的地方可以移民，你就會失去賺錢的動力、擺爛你的生活。反正不管怎麼努力賺，結局都是被搶走。

最恐怖的是，你身邊的人，還不覺得被搶是不正常的事，而給你這些意見。

如果你有後代，他可能會得到一個結論：我們社會裡的人比較不會賺錢，或比較懶惰於賺錢，不然為什麼大家都比較沒錢？

你真的覺得，是因為這個社會裡的人「比較不會賺錢」或「比較懶惰」而導致他們沒錢的嗎？

然後你可以順便想一下，你心目中最先冒出來那幾個值得移民、居住、養老的國家，有哪一個是追求互相掠奪比誰當山大王的「狼性」，大過追求人與人的尊重與信任的，就可以更有頭緒。

相信你看到這裡，應該可以稍微比較明白，我所謂的「這不是關於個人現在的成就，這是關於作者自己以及整個產業，未來能夠做出多好的東西的機會」是什麼意思。至少對我而言，我在做的事是我喜歡的事，所以我會更加害怕這類的言論所造成的影響。

沒有哪一個正常人，希望聽到自己熱愛的事業，是沒有發展性的、掠奪式競爭的、要偷拐搶騙別人的東西才有辦法生存的。掠奪是不得已才使用的低階生存方式，這種產業或文化，根本不可能有什麼好東西。就算有，他也只是呈現好的一面，掩蓋那些實際上成為外部成本（意思就是：一將功成萬骨枯。一人的功，代價是千萬人受害）的赤字。創造好東西需要多大的努力與才思？沒有那種「樂觀的前景」支撐著，幾乎是連苗都長不出來的。

為了我們的下一代（？），以及所有努力燃燒小宇宙、且真心希望所有人都更好的創作者們的未來，下次當你又遇到了有作者在抨擊抄襲，或者是當你有「為什麼台灣就是比不上國外？」疑問的時候，相信你會有了更多的角度可以切入看待這些事。「人人習慣把別人的東西據為己有」不可能會讓這個社會更舒適，唯有互相信任跟尊重的社會才能做到，而尊重與信任，仰賴的就是所有人在自己能力許可的範圍內，有意識地選擇做對的事。